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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佑嗣,現在,五十歲

 

剛才巧玲給的建議提醒了他,果然下課時隨口問幾個學生,就有人順道要下山,可以送他一程。他交代學生送他到公車總站就行了,學生倒還熱心提議要送他回市區,「順路而已。」開車的學生說。

他反倒不好意思,忙說到公車總站就行,反正晚上在書法教室的課也要到七點半才開始,不急,剛好可以坐公車閒晃一下。

後座另外二個同行的女學生,見老師一同搭車,倒也不生份,湊上前來對老師好奇地詢問:「老師,學姐都說這班公車是『林老師的神祕公車』,是真的嗎?」

你幹嘛這樣問老師?老師只是不想開車吧?」後座另一個女學生搭腔。

這下連開車的女學生也加入戰局:「啊,我知道!一定跟老師的初戀情人『荔枝』有關,對不對?」

為什麼又會提到「荔枝」?最近這個名字出現的頻率有點高,真不知道為什麼?他只能苦笑。

你們啊,上課有沒有這麼認真?」他真想問學生,剛才上的宋詞,隨便背一段來聽聽,如何?

彎道過後,就是公車總站,他請學生在總站停車,準備要在彎道過後下車。

才剛開到彎道盡頭,開車的女學生竟突然尖叫一聲:「啊!」,伴隨那一聲尖叫,車子也停下來,林佑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開車的女學生手指著前方,張大了嘴,像是看到了什麼驚奇的景象。林佑嗣順著女學生手指的方向看去,才發現公車已發車,正駛離公車總站,追不上了。

老師,公車開走了!」開車的女學生這時才回過神來,對林老師唉嘆,於是全車的人被迫待在距離公車總站一百公尺遠之處,目送公車離開。

但那公車並未立刻駛離,司機在總站入口正好遇上正要回站的公車,雙方互鳴喇叭致意後,那輛公車才駛離總站,而回站的公車上則有一名女子下車。

老師,不好意思。

女學生似乎以為是她開車太慢,才讓林老師搭不上公車,急忙向他道歉。

「沒關係。」他對女學生說,一句話說得心不在焉,因為他被那個下車的女子所吸引,那身影、這場景,好熟悉,心裡盤算著那不可能發生的事。看那身影,還真像是李俐芝。怎麼可能?她不是結婚搬到新竹了嗎?不應該會出現在這裡,理智也告訴他不可能,況且,都快二十五年沒見,他很懷疑自己的眼光和記憶。有一瞬間,他還把二十五年前的記憶和現實重疊,分不清眼前的景象,究竟是回憶還是幻想。

他見那女子下公車後,坐進停在總站旁的一輛車,開車離去。他沒有辦法想像李俐芝開車的模樣,他只留有她搭公車的記憶。他搖搖頭,自顧自的笑出來,心裡覺得自己最近太神經質,「杯弓蛇影」,才剛看到影子,就被自己嚇死了。

女學生們見老師如此反應,以為老師對趕不上公車耿耿於懷,忙關心詢問:「老師,你還好吧?搭下一班公車也可以啊?

下一班車還要等好久,老師你不要等了。」坐在後座的女學生有不同意見。

對啊,不要等了,我送老師回市區吧。」開車的女學生還是那麼熱心。

「不要等了。」這句話在林佑嗣的腦裡迴蕩著。他到底在等什麼?等李俐芝嗎?他很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答案是:「不是」,早在二十五年前他就死心了。那他為何三不五時還是會坐這班公車?是理智告訴他該死心,但情感上還有留戀?他只覺得自己好笑,不就是自做多情嗎?情感、情感,二人要有互動才能有情感,這份連繫,早已斷了,不是嗎?既然如此,為何不聽從理智的決定?他雖已年近半百,但仍有人生下半場要過,為何不好好把握手中的機會?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等什麼?

不要等了?我本來就沒在等啊。」他啞然失笑,竟沒料到自言自語的話已脫口而出。

只見三個學生都瞪大雙眼看著他,想必以為他是個「怪叔叔」吧?不就是等不到公車而已,老師不會失心瘋了吧?

那,今天就麻煩你們吧!」他露出招牌笑容安撫學生。

三個學生見老師不再推辭,便歡呼一聲,快樂地載老師下山。

 

* * *

 

下山的路很順暢,但沒想到一進市區,車流就塞住,動彈不得,一路堵到七點才回到書法教室附近。他滿懷歉疚,請學生們吃了晚飯,才匆忙趕到書法教室上課。

進到教室,已經七點三十三分,小遲到,但還是很不好意思。

班主任,不好意思,遲到了,外面有點塞車。

只見呂淑芬拿著零食在吃,一點也不在意。現場只有曉志在練字,另外一位呢?

千金大小姐呢?」他詢問呂淑芬。

沒看到。

他會意地點點頭,可以體諒,這是他預料中事,「沒興趣就不會來,也好。

呂淑芬一聽他這樣說,反倒開心起來,開始收拾東西。

真的嗎?那我和曉志要閃人了。

不是才剛來嗎?」他很納悶,曉志的課關千金大小姐什麼事?

主角又沒來,我們兩個臨時演員還演什麼?還不是因為你,說什麼孤男寡女,不宜共處一室,我們兩個陪你這個公子讀書很無聊耶!」他聽呂淑芬一連串抱怨這麼多,心想,呂淑芬是對這堂課有多不滿嗎?這堂課不是一直都是曉志一個人上課嗎?都快十年了,有什麼差嗎?

幹嘛這麼為難?這本來就是曉志的課,我看曉志還好啊。

林佑嗣走到曉志右手邊看他練字,心裡十分得意,這個高足,字寫得是愈來愈好。

呂淑芬也不甘示弱,走到曉志左手邊,在他耳邊輕聲說:呂曉志,要走了哦。

曉志抬頭看看時鐘,才七點四十分,九點才下課不是嗎?他最不喜歡變動,最好所有的事情都能像時鐘一樣規律。他執拗地對呂淑芬搖搖頭,不願離開,繼續低頭練字。

二個大人的較勁,由曉志判定林佑嗣勝出。林佑嗣很得意,曉志果然還是很聽話,沒有一絲想蹺課的意思。反觀呂淑芬,在曉志那兒碰了釘子,不耐煩地又坐回原位吃起零食,繼續滑她的手機。

望著空蕩蕩的教室,林佑嗣想起今天下午在公車總站時自己做的決定,不必再等了,他在心裡告訴自己,現在正是最好的機會。

等一下,反正今天沒課,我有話跟你說。

是要說什麼?

厚,這個呂淑芬,真的很不耐煩,當然是有正事要說啊。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差一點就被呂淑芬澆熄,心中忐忑不安,他不知道呂淑芬待會兒會有什麼反應,只希望一切順利。

林佑嗣搬了張椅子過來,背對著呂淑芬坐下,他不能面對呂淑芬,否則講不出話來。他開始在心中打起草稿,至少得把話好好說完。

呂淑芬一看這陣仗,心中暗叫不妙,她知道這次柚子是要講「正事」,而且絕對是嚴肅得不得了的「正事」。

每次都這樣,柚子平常對學生講話一點問題也沒有,站在講台上,隨隨便便都可以講上二個小時。但只要一牽扯到柚子的私事,他就是這個樣子,總是害羞得不能把話當面說清楚。

厚,又要講正經的事。」她趕緊回想最近是有哪裡得罪柚子?到底是哪一件事?他們二人互動頻繁,真要回想,她還有點記不清。有了,一定是「水果」那件事。她想起那天在中文系辦公室,她和二位助教的玩笑話,柚子聽了當場是沒有發作,他忍了很久吧?現在才發作,也難為柚子了。她認了,誰教她愛開柚子的玩笑?被罵也是應該。

我知道、我知道啦,不要在學生面前再講水果的事,好啦。

呂淑芬打的算盤是先認輸就對了,柚子總不好意思再追究吧?

林佑嗣一聽到呂淑芬的回話,就知道以她急躁的個性,又是一整個誤會他的意思,不禁笑出來。

「『荔枝和柚子,這麼久以前的事,都快二十五年了。當成笑話來講,有什麼關係?我沒放在心上。

又不是我愛說,那是你自己說的,好不好?不是說要拿奶姬當擋箭牌,才不會招惹什麼五四三的,系主任才會放心讓你教大學女生嗎?都是你在說」呂淑芬自覺委屈,抱怨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於耳。

好、好、好,都是我,謝謝你幫我宣傳。」得先認輸才行,不然待會兒絕對沒完沒了,「今天不是要講這個。

那是要講什麼?你每次背對我講話,都是要講很嚴肅的事,這樣我很剉耶。

呂淑芬,你先閉嘴好不好?這樣,我沒辦法講。

明明是要講感情的事,為什麼會搞到二人快要吵起來?林佑嗣份外不解,感情的事,從來不是他的強項。

好了,這下子弄得呂淑芬也生氣,翻了翻白眼,不耐煩地閉嘴等他說話。呂淑芬的沈默,讓他緊張起來,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一句話被他講得零零落落,呂淑芬怎麼可能聽得懂?

葉大成」他就是不懂得該怎麼表達,「跟葉大成,很久沒聯絡了?

他心裡暗恨一句:「這個起頭爛透了,問這個要幹嘛?」

呂淑芬一聽,果真噗哧一聲笑出來,我幹嘛跟葉大成聯絡?我們二個,現在只有用提款機聯絡。

這他早就知道。呂淑芬暗戀葉大成整整十五年,一直到三十歲那年才又再遇上葉大成,和葉大成短暫交往過一陣子。那時,她是葉大成和張雯雯婚姻裡的「小三」,但一直保密,沒讓張雯雯知道。

後來,二人是在曉志出生後才分手的。在那個年代,「未婚生子」可是天大的禁忌,呂淑芬搶當女權先鋒,並不在意這些。倒是葉大成,對於呂淑芬這個決定,有十成十的愧疚,不只對不起呂淑芬,也對不起張雯雯,最後他決定放棄呂淑芬,回家當個好老公。但是在經濟方面,倒是十分準時地支援著呂淑芬和曉志。

我是說曉志他有再來看過曉志嗎?

到底要怎麼說,才能把心裡的話直接說出來?他實在恨自己這麼不懂得說話。

曉志上小學以後就沒見了,快十年了吧?反正他有定期匯錢來,我就不用去找他。」呂淑芬講得一派輕鬆,完全不在意她這個「未婚媽媽」的身份。

嗯,這他也知道,曉志在上小學之前,就已明顯表現得與同齡孩子不同,葉大成心裡若不覺得曉志是個負擔,心胸也太寛廣了。那就不是平常人,而是神。這也怪不得葉大成,他和張雯雯的女兒那時才剛出生,確實沒法分神照顧曉志。

不過,他還是很想替曉志說句公道話,在他眼裡,曉志與其他孩子並沒有什麼不同,他也不覺得曉志是負擔,只要懂得如何與曉志相處就行。與曉志有關的一切,只要花時間磨,並沒有什麼困難。

是因為曉志嗎?我倒覺得曉志很乖,攝影學得不錯,書法也很認真寫,只是不太愛說話而已。

曉志是我的兒子,我自己知道,好嗎?」呂淑芬投給柚子的背影一個白眼,她只恨柚子看不到,曉志的個性她比誰都清楚,不用柚子提醒。況且,葉大成有他的苦衷,曉志只是其中一個原因而已,「葉大成他有蚊子的女兒,沒空理我們啦。

他忘了為什麼會扯到曉志?話題真是扯遠了,他提醒自己,千萬不要忘了要轉回正題。

不是、不是,我不是問這個啦,哎呀!

他很懊惱,用手抱住頭,不知道該怎麼把話說出口。

我只是覺得,你一個人照顧曉志,會不會太累?

他的話,在心裡打了十個結,終於說出勉強沾得上邊的話,總算有點進展。

都這麼多年了,還累什麼?

現在的呂淑芬當然不覺得累,最累的時候是在曉志剛出生的那幾年,沒人知道該怎麼和曉志溝通。每次光是要弄清楚曉志在拗什麼,都得花上好大的工夫。

我是想幫忙啊。」他哀嚎著,希望呂淑芬搞得懂他在說什麼。

你已經在幫忙了啊,你不是花很多時間教曉志?

他很想叫呂淑芬閉嘴,尤其不要再頂嘴,這樣的交談,到底有何意義?能不能讓他只負責說話,呂淑芬就只要負責聽話?他實在沒有多餘的腦力可以應付呂淑芬對他的挑戰。

他一整個講不清楚,抱著頭的雙手,只能猛抓頭髮出氣。

我是想跟你一起」一起什麼?他還是講不出口,如果世人都會心電感應,那該有多好?

哎呀,我不會講啦。這一句話是到目前為止,最能反映他心聲的一句話,其他的對話,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繞什麼圈子。

聽著柚子繞圈圈似的說話,「跟你一起」,一起什麼?話沒講完,柚子就耍賴不講了。呂淑芬突然明白柚子要講些什麼,她嚇了一跳,連忙把自己的椅子搬到柚子對面坐下。

這不會是真的吧?柚子什麼時候聽到她內心的話語了?她不敢相信柚子即將要說出口的話。面對低著頭的柚子,她也很緊張,把雙手輕輕搭在柚子肩上。

你是要說」呂淑芬試探性地問著。

林佑嗣面對如此勇敢的呂淑芬,頓時失去勇氣,耍著小孩脾氣,整個人轉身九十度,以側面對著呂淑芬,死活不肯面對呂淑芬。

你不要說吧?」呂淑芬彎身靠過來,距離近得足以讓林佑嗣心跳加速,恐怕連呂淑芬都能聽到他的心跳聲。他更顯害羞,只好低頭用雙手掩面。

你不記得那個魔咒了嗎?」呂淑芬再提醒他。

雖然他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但心裡倒是有話想吐槽呂淑芬:什麼魔咒?都多少年了?我們又不是年輕人,奶姬也五十歲了,好不好?還有什麼破壞力?

你真的是要說這個啊?呂淑芬看著緊閉著嘴的柚子,心裡知道自己猜中七、八分,她更加擔心,但也透露出一些開心,這是你第一次對我說這麼甜的話耶,柚子。

為什麼呂淑芬可以這麼容易就把心裡的話講出來?為什麼他不行?他不只害羞,也很生氣,氣自己的懦弱,於是把頭整個埋在膝上。

呂淑芬一改剛才嗆辣回嘴的語調,溫柔地對柚子說話。

柚子,我們認識都快三十五年了,如果要怎麼樣,早就怎麼樣了。我們是那麼好的朋友,這不表示我們一定要怎麼樣。我把你當家人,曉志也把你當爸爸,這樣不是很好嗎?

不好,不好,一點都不好,只要不是一家人,都不好!他真想像個小孩一樣,在地上撒潑耍賴。

他鼓起勇氣,稍微抬起頭,從指縫中偷看呂淑芬。

我們可以當真正的一家人。

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歡我們的陪伴,我們也會一直在你身邊。但是,這跟真正的夫妻不一樣。我不是你的菜,你也不是我的菜,我們三十五年前就知道了,不是嗎?

不要哄我,我又不是小孩!他心裡對呂淑芬的態度十分不滿。

人會變啊。」他像小孩一樣頂嘴。

哦哦,來了,來了。這就是柚子的任性,每次只要對他多加一點壓力,這種任性的個性就會跑出來,一點都沒有平時柚子給人的感覺,那種雲淡風輕、瀟灑自如。

呂淑芬最受不了柚子的任性,翻了翻白眼,溫柔的語調又轉回原來的嗆辣。為什麼她總要在柚子面前扮演「媽媽」的角色?她可沒那麼想哄他

柚子,你是覺得我很笨嗎?這麼多年,你也沒忘記過奶姬,人哪有那麼容易變?

好、好、好,你說的都對!我是沒忘記過奶姬,但也沒那麼常想起。只是最近最近唉,奶姬的名字不知道為什麼,經常出現。」他心裡的話,不用打草稿,便已長篇大論,只是說不出口。

林佑嗣很氣呂淑芬,幹嘛又要牽拖到奶姬?這件事,不就是他們二人的事嗎?關奶姬什麼事?

看著不說話的柚子,呂淑芬突然想起什麼,急得伸手搭上柚子的肩膀,硬是把柚子轉回到她的面前。

等一下、等一下,荔枝又出現了嗎?你在哪裡看到她?

為什麼呂淑芬一下子就猜到?她「捕風捉影」的功力也太強了吧?女人的直覺真是不容小覷。

沒有啦!」他還是很不習慣面對別人說這些話,只好掩面低頭,小聲回話,「只是她同學的媽媽是我社區大學的學員,最近才知道的。

厚,還是我瞭解你吧?」呂淑芬果然猜中。

就只是猜中而已,有必要這麼得意嗎?他不想承認這件事和奶姬有關,更不想聽到呂淑芬再提起奶姬的事。

荔枝的魔咒很強耶,你看你,只是她同學的媽媽而已,你又不知道自己在幹嘛了。

她又沒有出現,我知道我自己在幹什麼啦!他被呂淑芬這麼一激,一時忘了害羞,把原本掩著面的雙手放下來,大聲地回嗆。

少來了,每次她一出現,你就會這樣。你忘記了嗎?下個月你就五十了,清醒一點啦。」呂淑芬遇強則強,面對柚子的回嗆,倒是一點都不買帳。

我很清醒,就是快五十才要向你求婚啊!

話一出口,連林佑嗣自己都嚇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勇氣,終於把話說清楚了。

呂淑芬也被柚子的話驚呆了,她沒想到柚子說出口的竟然是「求婚」二字,這是她內心的想望,柚子竟然也有同樣的想法?不過,這場景也太荒謬,絕對稱不上是她心目中理想的「求婚」情境。

門口突然傳來門關上的聲音,呂淑芬與林佑嗣同時望向門口,發現蘿拉小姐一臉惶恐地站在門口,剛才是她不小心把門關上,才發出聲響。二人心中都有同樣的疑問,蘿拉小姐進來多久了?不會什麼都聽到了吧?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們繼續繼續」蘿拉一臉尷尬。

繼續什麼?千金大小姐全都聽到了啦。林佑嗣羞愧得用雙手掩面,把頭埋在膝上,做個縮頭烏龜,留下呂淑芬不知所措地面對蘿拉小姐。

高速公路塞車、塞車,不好意思。」蘿拉尷尬地移步走進教室。

我們以為你不來了。」被柚子撇下單獨面對蘿拉小姐的呂淑芬,還算鎮定,還能擠出這句話。

我爸有交代,一定要來上課。」蘿拉走到座位坐下。

林佑嗣趁隙站起來,匆忙跑向廁所。

我去洗手間,等我一下。

這已經是他能想出來唯一能脫身的藉口。唉,都快五十歲的人,為什麼會這麼衝動?又何苦把自己逼到如此尷尬的境地?他到底在想什麼?

 

* * *

 

他躲在廁所裡已經很久了,遲遲不敢回到教室,他沒臉見人。今天的事,真的只是衝動」嗎?他計畫了這麼久,可不能算是「一時衝動」,壞只壞在,他選錯了時機,就像年輕時與奶姬錯過的每一次,都只能算是時運不濟。

倒是呂淑芬,他前腳剛離開,她就已經像沒事人一樣,和蘿拉小姐聊開了。他在廁所裡聽得一清二楚,二人的話題還是圍繞著他打轉,這更讓他難以走出廁所。

「你們...在曉志面前講這些,好嗎?」

他聽到蘿拉還懂得替曉志擔心,覺得這女孩雖有富家千金的嬌氣,但心地還算善良。

「沒關係,他聽不見。」呂淑芬輕描淡寫帶過,好像這是曉志的優點一樣。又有誰會知道,呂淑芬有多麼希望曉志能多參與她的生活?

二人的對話停頓了一會兒。

所以,曉志是林老師的兒子?」蘿拉的聲音裡掩不住好奇。

不是啦,曉志是我和林老師五專同學的兒子。那時,我是小三哦。

呂淑芬的語調又恢復活力,還能嘲諷自己。但,有必要連「小三」這件事也講出來嗎?林佑嗣覺得呂淑芬倒沒必要對蘿拉掏心掏肺。

你是林老師的小三?

林佑嗣幾乎快被蘿拉逗笑,她真的是一點都搞不清楚狀況。不過,他們之間的關係,確實很複雜,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的。

哎呀,你是聽不懂嗎?跟林老師沒關係啦。」呂淑芬明顯不耐,看來她與柚子都有同樣的想法,要解釋清楚他們之間的關係,可不是一時半刻辦得到的。

為什麼林老師要跟你求婚?

他聽到呂淑芬笑出來,不知道她是在笑「求婚」這件事,還是笑蘿拉小姐?他可是等了很久,才把話說出口,但聽到別人談起這事,感覺卻很不真實。

那是『荔枝魔咒』,他腦袋又不清醒了!」呂淑芬語帶調侃。

我很清醒!他最討厭呂淑芬說他腦袋不清醒,這是他盤算了許久才說出來的話,為什麼要把他想成一個「衝動行事」的人?

荔枝什麼?

魔咒!魔咒!荔枝魔咒!林佑嗣都快在廁所裡喊出來了,雖然他自己也覺得這個魔咒荒誕無稽,但奶姬的破壞力是已經發生的事實,不管怎麼否認也不會改變。

那是他以前很喜歡的一個女孩子,只是二個人很不湊巧,一直沒有機會在一起。每次只要他交新的女朋友,荔枝就會出現,那個新的女朋友就會出局。每次都這樣。

聽呂淑芬講起「荔枝」,還有那些「很不湊巧」的「巧遇」,林佑嗣現在想起來,還是有些心痛,但畢竟已是陳年往事,他已經可以坦然面對。

「所以,你覺得...這一次...」他覺得蘿拉還算聰明,完全猜中呂淑芬的想法。

「林老師就算變成了大叔,還是一樣腦袋不清醒。」

我很清醒,好不好?林佑嗣真想衝出廁所大喊。這件事他想了這麼久,為什麼呂淑芬還是覺得他不清醒?

他已經是五十歲的人,那些陳年舊事,至多也只是回憶而已,可以不要再提了嗎?他不過是個抓不準時機的人,有必要再對他落井下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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