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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上午的「七先生」例行公事後,其餘時間,鄭心潔單純地扮演好接單小姐的任務,沒有其他值得一提的例外事件發生。鄭心潔說不出她對「七先生」的感覺,究竟是期待,還是抗拒,有了「七先生」的來電,工作上多了些趣味,沒那麼枯燥乏味;但是,「七先生」還是為鄭心潔帶來困擾。

七先生的來電,為皇家電視購物帶來神話,但對鄭心潔而言,反而是種困擾,她覺得自己的隱私被出賣了。別的同事領薪水處理訂單,但她卻還得滿足七先生的個人幻想,她有種隱私被人侵犯的不安感,但卻無人能訴說。在別人眼裡,鄭心潔可以讓公司的業績增加,是個比電視購物專家還會推銷的接單小姐,但她真心希望自己不曾受七先生如此青睞,畢竟她和許達仁再二個月就要結婚了,她可不想在結婚前,還和一個無聊的「七先生」糾纏不清。

傍晚七點,結束一天的工作,鄭心潔依例準時和許達仁在餐廳見面,吃晚飯。快要結婚的二人,晚餐卻是一片沈默,二人各自忙著滑手機,寧願在社群軟體上與朋友瞎扯淡,卻連給彼此的眼神交會都吝嗇給予。旁人看了,或許以為他們二人是已經結婚多年的老夫老妻,相敬如「冰」。

二人就這麼各自低頭,逕行忽略彼此的存在,直到服務生來趕人,許達仁才驚覺時間已近九點。這麼晚了?心潔為什麼也不提醒一聲?他不耐煩地把手伸到鄭心潔桌面上敲了二下,做為示意。不出聲,就算需要回應,也盡量冷淡,這是他對心潔無言的抗議。

鄭心潔把頭一抬起來,便看到許達仁瞪視著她,而餐廳裡早已人去樓空,只好緊張地收拾起家當。眼角這時才瞄到盤中還剩下一些未吃完的菜餚,是一小朵綠花椰菜和幾絲紅蘿蔔,她習慣把不好吃的東西留到最後,到逼不得已時,她仍會張嘴吃掉。她絕不是挑食,不管什麼食物,只要送上桌的,她照單全收,只是會對喜好排定「優先順序」。於是,她一口氣用叉子和刀子把花椰菜和紅蘿蔔絲聚攏,全部叉起直接送入口中。那一口,有點大口,但她顧不得形象,鼓著一張嘴咀嚼著。許達仁見鄭心潔又玩起最後一口的遊戲,聯想到自己在心潔心目中的地位,也是這種「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只能無奈地搖搖頭。他拽著還在大口咀嚼的鄭心潔到櫃枱結帳,拿出信用卡,刷下對他略嫌昂貴的一餐,他閉著眼不去想,這個月,肯定又是月光族了。

趁著許達仁結帳的空檔,鄭心潔又拿起手機來看,她和許達仁相處時,似乎總是很忙,忙著處理許達仁「以外」的事務,也總能被她找到不必和許達仁心靈交會的零碎時光。不明究裡的人或許會以為,對鄭心潔來說,和許達仁約會,遠不及和朋友聊天來得重要,總見她忙著低頭滑手機。但若仔細觀察鄭心潔的瀏覽記錄,她根本沒有什麼朋友,也不是在社群軟體裡閒聊,她只不過是看看影片打發時間罷了。於是,合理的懷疑只剩下:鄭心潔和許達仁間,已無話可說。那麼,為什麼這二人要結婚呢?這真是個值得深入探討的問題。

許達仁和鄭心潔離開餐廳,往捷運站走去,二人很有默契地搭上往許達仁住處的捷運,匆忙趕回許達仁住處,行禮如儀做愛。這仍是一個令人不解的舉動,二人之間在感情上看來毫無交集,卻仍像老夫老妻一般照表操課。之後,許達仁倒頭便睡,獨留鄭心潔睜著大眼,看著天花板發呆。剛做完劇烈運動,鄭心潔心情還很亢奮,睡不著,她不明白,為何許達仁每次都能在完事以後,倒頭就睡。不過,她很想利用許達仁不省人事的片段時間,做一些探查許達仁隱私的舉動。一會兒,鄭心潔見許達仁還倒在床上,棉被捂在臉上遮住光線,便趁他不注意,拿起他放在床頭的手機偷看,她想看一張照片,一張許達仁珍藏的照片。那是許達仁的祕密,許達仁還沒發現她已發現了他的祕密。

照片很模糊,是一位長髮女子和其他同事走過辦公大樓大廳的照片,那個地點鄭心潔認得出來,就是許達仁工作的辦公大樓。儘管看不清長髮女子的面容,許達仁還是保留了很久,大約有半年了,一直沒有刪除。她猜想,許達仁應該是喜歡這個長髮妹,目前還停留在暗戀的階段,所以只有這張偷拍的照片,讓他暗暗珍惜著。她不懂,暗戀是什麼感覺,為什麼許達仁老喜歡暗戀別人?

鄭心潔盯著手機看了一會兒,心裡描繪著長髮女子的模樣,想像許達仁究竟是被長髮妹的哪一點所吸引,身旁卻突然傳來輕微的震動,打斷了她的想像。她看了身旁的人一眼,原來是許達仁翻了個身。於是她把手機偷偷放回去,起身開始穿衣服。

許達仁在睡眼朦朧中聽到鄭心潔的聲響,瞇著眼看了一會兒,才看清鄭心潔已起身著裝,只好勉強坐起來,也開始穿衣服。房間裡的二人各自穿上原本的衣物,動作迅速,極有效率。整個過程裡沒人說話,卻好像在比賽誰的動作更快一般,不到二分鐘,男的打好領帶,女的在鏡前梳攏頭髮,二人拿好各自的東西後,迅速離開許達仁混亂的臥室。

他很討厭這種匆促感,好像是在偷情,他們二人可是要結婚的人了,為什麼還需要這樣躲著母親?許達仁恨極自己的行為,他其實心知肚明,母親反對二人結婚,所以他和心潔的交往,目前只能在枱面下進行,暫時就只能這麼躲躲藏藏的。但結婚是二個人的事,不是他一個人能決定的,他也是被心潔逼上梁山,滿腹委屈無人知曉,怎麼連自己的母親都不諒解呢?但是,他這麼怨天尤人也是奇了,他可是結婚當事人,這筆帳還能賴給誰?都已經二十一世紀了,又有誰能逼著他答應他不想做的事?

其實,旁人真的不清楚,簡單地以為許達仁若心裡百般不願意,別答應心潔結婚,不就行了?心裡還嘀咕著,真不知他腦袋在想些什麼?其實答案很簡單,就二個字:還債。

這是唯一的解釋。雖然有點老掉牙了,但他罪孽深重,只能以身相許。

走道上,許達仁讓鄭心潔走在前頭,盡量不發出聲音,輕手輕腳地走過客廳,以免吵到還在工作的母親,那將引發沒完沒了的嘮叨,許達仁避之唯恐不及。他知道母親的對這件事的態度,但他不想管,只想矇著頭幹,結了婚,大事底定,誰都不許多嘴說上一句。

二人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偷溜出許家,卻不知,在客廳工作的許太早已將這一幕看在眼裡,還對助理錢娟娟使了個眼色,約定好彼此心照不宣。不在心潔面前發作,是許太為自己設下的最後底線,一方面替許達仁留點面子,另一方面則是不想得罪許家的大恩人:鄭心潔。許太當然知道兒子的個性,百般勸不動,只能從心潔那裡下手。但是,之前已虧欠心潔太多,她實在拉不下這張老臉來求心潔放過她兒子。還是只能對兒子嘮叨,或許講久了,兒子還有可能會改變心意。就等他回來再說吧。

二人搭乘捷運往鄭心潔家移動,到達鄭心潔家時,已近十一點。許達仁手頭不寛裕,不想多花計程車的錢,於是想趁捷運收班前,循原路回家。許達仁嘴上不明講,卻透過行動表現出來,一送鄭心潔來到公寓門口,他的腳步便停了下來,藉此表示他在趕時間。鄭心潔怎麼會不懂許達仁的暗示?都認識十年了,這點默契還是有的,況且這個慣例,也培養了好幾年,她明白這不是許達仁不貼心,只是務實。這對未來還有幾十年要相處的二人來說,是很重要的維繫婚姻的特質,她沒有半點不悅。於是她拿出鑰匙開門,用淺淺的微笑代替道別,把門開了個小縫,就要鑽進去。

「下次,星期五。早一點,你不是要去看婚紗?」許達仁突然想起自己對鄭心潔還有幾個未完的責任,不管他對結婚這件事有多麼不情願,這些責任他不會推卸。

「好。」星期五是固定的約會時間,就趁便,也可以,反正,她也沒有很想在固定約會之外的日子再和許達仁見面。結婚之後,就得天天見面,還得同處一室,她只想把握這結婚前的短暫自由時光,至少現在她還可以明正言順地獨自一人行走。鄭心潔點點頭,心裡閃過一個念頭,如果,再順便加一個行程,應該也沒差吧?她嘴裡說出心中的想法:「哦,我想順便去買內衣,結婚要用的。」

「上個月不是買過了?」許達仁似乎模糊記得鄭心潔提起過這事,有吧?鄭心潔不是還專程請了假,去市中心的專賣店購買?說是結婚的新嫁娘必備的紅色內衣褲,所以那天她不讓他陪,因為心潔要買的是內衣,不想有男人在場,不方便。不過,是不是真有這回事,他也記不清,他最近被結婚的事忙暈了,記憶早已出現斷層。況且,這些事,他還真不想記住。

「啊,我忘了跟你講嗎?」結婚要忙的事很多,鄭心潔已經記不清她到底跟許達仁說過沒有?那個買內衣的「小插曲」,她說過了吧?雖然只是輕描淡寫,但她肯定許達仁一定是又忘了,二個人的溝通經常都是這樣單向進行,一方單向地敘說某件事,另一方不見得聽進腦袋裡。「沒關係,有空我再去買。再見。」鄭心潔決定還是單獨前往,不想勞煩許達仁大駕。

「再見。」許達仁的回應消失在門外。

鄭心潔鑽進公寓,輕輕把門掩上,再扣上門鏈、鎖上內鎖,這繁瑣的程序,全都得完成,因為這公寓只有她和美寶二個單身女子同住,萬事都得小心。

「你們不會嫌煩啊?那麼固定?下次是星期五吧?」鄭心潔才剛進門,美寶的聲音就從客廳傳來,調侃的成份居多。

鄭心潔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把拖鞋換上,坐在美寶身旁,一起看著電視裡上演美寶最愛看的韓劇。美寶很喜歡調侃她和許達仁,而且總是對婚姻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在美寶眼裡,只有韓劇式的虐心愛戀,才是真正的愛情,鄭心潔和許達仁,完全不及格。

「都快結婚了,這個模式可以改了吧?」美寶嘴裡還吃著洋芋片,一邊說話,洋芋片的碎屑也一邊噴落,絲毫不顧形象。

「什麼模式?」鄭心潔故意裝傻,假裝聽不懂。

「老夫老妻模式。」

她完全認同。自從出社會之後,他們二人就是這個固定的模式了,她不喜歡改變,許達仁也從來沒有意見。未來,如果沒有意外,這個模式應該就會這麼持續下去。一直到,一輩子。

鄭心潔無力地想著,卻看到美寶還瞪視著她,等著她回話。於是她歪著頭,假裝思考,「十八歲到現在,也快十年了,還改什麼?」

她自暴自棄地想著,不過就是一輩子,一眨眼就過了,有什麼忍不得的?她有一種衝動,想把內心的話全都說出來,說她早就放棄追求自己一生的幸福、說她只想渾渾噩噩過完這一生、說她只想以身相許好償還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上輩子虧欠了許達仁的許多種種;說不定,等她把心中的話說出來,讓美寶瞭解她的想法,美寶就會放她一馬?

哈哈,她知道自己想太多了,在心裡默默冷冷笑著,於是,她的衝動很快就消退,沒有真的付諸行動。她的個性就是這樣,不喜歡改變,美寶也是一樣,什麼都能唸,心裡倒不是真的那麼在意她的幸福。她早已明白,凡事不需要那麼認真和美寶計較。

「齁!那幹嘛要結婚啊?」美寶大發牢騷,鄭心潔和許達仁的相處模式,完全不符合美寶對婚姻的想像,王子和公主應該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而不是像他們這樣,直接跳接中老年人的「相敬如冰」階段。這簡直是惡夢,是美寶最不願意面對的惡夢。

「你在看什麼?」鄭心潔不想和美寶再繼續糾纏下去,於是指了指電視上的戲劇節目,試圖轉移美寶的注意力。

螢幕上的男女主角在狂風大作的海邊,頂著狂風暴雨,拉拉扯扯,難分難捨卻得放手,雖然聽不懂韓文,但字幕上句句都是撕心裂肺的虐心台詞。男女主角二人都淚流滿面,為愛痛苦地糾纏著,標準的韓劇。

「你們啊!一開始轟轟烈烈,就跟這個韓劇一樣,我還以為你們會很精彩耶!結果現在,這麼平淡。」美寶發表起她對愛情的高論,「你們二個王子和公主,最好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否則我要轉台了哦!」

是的,曾經轟轟烈烈,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鄭心潔在心裡默默數著時間,想起來,卻像是上輩子的事一樣。那時的轟轟烈烈,對比起現在的相敬如冰,究竟是什麼樣的時光,可以消磨掉彼此的熱情?鄭心潔知道那消失的「熱情」,僅止於她和許達仁間,許達仁對長髮妹有一股新生的熱情,就像當年許達仁對她一樣。至於她自己,一潭死水,她不相信自己還能對誰重新燃起熱情。

鄭心潔無奈地對美寶笑了笑,她和許達仁,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她自己也不清楚,或許,她和許達仁,對彼此的現狀,都有責任。但是,她手上握著的可是許達仁的一條命,無論如何,她曾經答應過許媽媽,會盡力保住許達仁的命。結婚,也是她提議的,她認為,這是最能信守承諾的方法,她秉持著「寧可人負我,我絕不負人」的信條,把球再丟回給許達仁。還好,許達仁未曾辜負她的期待,爽快地答應她的求婚。是沒有那麼爽快啦,鄭心潔在心底承認,許達仁還是遲疑了十秒,才點頭答應。

至於滿心期待的美寶,還是趁早轉台吧,她和許達仁的婚姻,註定平淡,她自己都不看好,更沒有什麼好值得期待的,現實與童話畢竟不同,美寶得儘早看清人生的現實面,學會婚姻的確需要「務實」這個特質才能維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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