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伏

最近，「2.0」這個詞，一直在我眼前、耳邊閃動，像是走在地雷區的引信，一不小心觸動，就被炸得腦袋開花。

公司說要「公司再造2.0」，所以每個部門都要想出一個創新的方案，好讓「部門再造2.0」，能跟上「公司再造2.0」的腳步。研發部門自然提出一堆我聽都沒聽過的新技術，還想研究無人機，最好是能把無人機架在無人駕駛電動車上，一路開到火星。那些技術，光是技術名稱，就不只「2.0」，恐怕都可以直接跳到「8.0」了。至於我的部門，會計部，是要創新什麼？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最擔心的是，待我想出會計入帳的創新方案，金管會恐怕會調動已被裁撤的特偵組，為我開啟牢獄大門，讓我的創新方案換來監獄的免費牢飯。

前天，一位長輩剛從中國回來，聊到中國最近在高科技產業方面的大躍進，讓在座的園區先進們，聽得毛骨悚然。還不只這樣，就連他待的大學，也在談「教授2.0」方案。我沒聽錯吧？「教授」要怎麼「2.0」？

「這是要革自己的命。」長輩下了一個註解。

原來，中國近年來在經濟上突飛猛進，回過神來，才發現校園裡的教授們，都還是二十年前的老面孔，教的內容，也還是二十年前那一套，完全沒有與時俱進。這怎麼得了？馬雲都已經領先全世界了，中國怎麼可以允許任何行業停留在過去？但是，「教授」這個職業，神聖不可侵犯，不像一般上班族，公司可以隨時讓你走路，要讓教授走路，只能給點「暗示」。

在公司和外商公司合併後，才發覺，外商公司和台灣本土公司有一個最大的不同點，那就是對於會計的要求，遠不僅止於記帳而已，外商公司最注重的是經營分析。在經過一個月的記帳與結帳後，每個月的經營管理會議，外商公司的主管會要求會計仔細分析所有數字，務必從眾多數字之中，分析出走勢，找出問題，以供高階主管決策管理之用。

我本來就是做經營分析的，但在原公司，這個位置只有半個人的差事，我還得分出半個人的時間，來結算成本。公司和外商公司合併之後，這個工作變成了三個人的職缺，而且是全職的職缺。搭配公司裡不同的職務功能，這三個人負責的領域也不同，我還是負責原本的費用控管分析，外商公司裡原本就有一位同仁，負責業務價格與銷售趨勢分析，所以，還缺一個採購價格分析的職位，需要招募新人來填補。

這個職位說來不難，就是把歷來的採購價格走勢做一個分析，看看公司可否在採購單價上取得優勢，換成白話文來說，就是要求供應商不停的降價。單一原料的採購價格走勢很簡單，每個月把採購單價記錄下來就行了。難就難在，一個產品的原料有數千項，每項原料都有二至三個供應商，而本公司的產品很不幸的不是只有一個，而是上百個。每個月的資料量都是以百萬筆為單位在計算，微軟的試算表根本跑不動，需要懂得資料庫程式語言的人才能操作。問題來了，該上哪兒去找一個懂得資料庫程式語言的會計呢？最重要的，這個人還得懂英文，聽說讀寫都得精通，因為我們的老闆是外國人，就連上台報告都得全程英文簡報。

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我花了快三個月，面試了不知多少人，才找到一個海歸派的，願意挑戰這個任務。這位男同事，美國長春藤名校畢業，英語講得嚇嚇叫，財務會計專業也沒問題，只是並不懂得資料庫程式語言，我打算送他去上幾堂課，惡補一下，應該沒問題。

只是，這位溫良恭儉讓的翩翩貴公子，講起話來輕聲細語的美國MBA，沒想到臉皮出奇的薄，採購部門主管才和他說了沒二句話，就讓他感到嚴重的威脅。採購部門的主管，是位大嗓門的大姐，平時不用她的酸言酸語刺激你一下，她便全身不舒服，初見面，大姐不過隨口問了句：「要在採購部門查什麼？」，語氣裡免不了加些狠辣勁，他便覺得如臨大敵，惶惶不安。貴公子勉強在我手下撐了三個星期，不只迷失在龐大的資料庫，連去採購部門的路都技術性遺忘，終於在要上台報告的前一週，貴公子對我提出了辭呈，拂袖而去。

一個資深採購人員，經手的案件不計其數，經手的金額足以蓋起幾座晶圓廠，但手腳似乎不是很乾淨，主管曾接過好幾個廠商投訴，於是這位採購就這麼被主管盯上了。

「資深」二個字可也不是浪得虛名，那可是投注了時間與精力才換得的寶貴經歷，主管哪能那麼輕易就找到他的把柄？主管苦無證據可辦，一時半刻也找不出什麼理由來讓他停職，於是只能使出主管最卑微的招術：調部門。

要調到什麼部門呢？會玩花樣的人，調到哪裡都一樣，不管什麼部門，都有辦法讓他撈出油水。主管很頭大，苦思良久，總不能調他去工程部門吧？他若懂得研發，又怎麼會去幹採購？一般的行政部門，他都熟門熟路，去了就像走回自家廚房一樣，免不了又讓他挖出一個窟窿。

主管最後想出了一個絕招，這個部門絕對沒人想得到：稽核。也算是運用得到他的專業，去查查別人有沒有什麼不法行徑，憑他的專業，普通人的手腳，絕瞞不過他的法眼。擔不擔心他湮滅證據？不擔心，主管很確定，應該擔心的是：他會留下證據讓別人來查嗎？況且，從其他部門轉調至稽核的人，依慣例，半年內不得回原單位查核，以免落人口實，認為他假公濟私，挾怨報復。所以，主管多了半年的時間，趁採購轉任稽核查核別人的時候，好好調查這個採購一番，演一齣「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戲碼。

採購轉任稽核後，不知道是否理解主管調動他的動機，抑或是「將計就計」，總之沒有半點怨言，乖乖地前往稽核部赴任。主管原先還以為逮到機會，可以好好查他一查，沒想到，捅出來的窟窿更大，讓主管分身乏術，根本沒有機會可以查他。

上次提到的印度大叔，在成為我的主管之後，開啟了港台連線，三不五時得從香港到台灣出差。雖然他得離開印度工作，但因為飲食的原因，他還是選擇了最國際化的香港做為居住地，那裡有符合他宗教需求的餐廳，可以解決他的困擾。

有一次，他一來到台灣，行李都還沒放下，就急切切地問我：「你當時是怎麼結婚的？」這是什麼問題啊？印度大叔什麼時候關心起我的終身大事來了？

我聽不懂他的問題，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所以只能回給他一個茫然的表情。他見我不懂，於是對我說明：「你和你先生是自由戀愛結婚的？還是父母幫你安排結婚的？」

原來印度大叔是要問這個？這是什麼老掉牙的問題？他以為台灣是什麼地方？難道還留在清光緒年代？

「當然是自由戀愛結婚。」我回答，沒想到印度大叔還是不死心，急切地問我：「你父母為什麼不幫你安排結婚對象？難道他們不擔心你會認識不適合的人嗎？」

昨天接到以前同事打來的電話，告訴我一個壞消息：之前同事六年的長官，「校長」過世了。我不清楚「校長」的年紀，只記得比我年紀大，大約不到六十歲，還是壯年，很遺憾他這麼早就走了。

認識這位長官，已是接近十五年前的事了。當時才剛從全球最大晶圓代工廠離職的我，轉而來到一間新設的製造業上班。草創初期的公司，窩在一層租來的辦公室裡，員工沒幾人，實在很難與先前動輒上萬員工的公司相比。

會來到這間公司上班，是前公司主管的推薦，基於之前共事的經驗，她先安排我進公司，她計畫晚些再來報到，同樣做我的主管。沒想到，我才剛進這間新公司，就發現主管屬意的職位，已經有人先佔了，我像個孤兒一樣，被放逐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新公司，不只要適應全新的公司，還得要先適應新的主管。

這位主管，就是「校長」，講話粗聲粗氣，三字經不離口，偶一不順他的意，就用二隻眼睛瞪大了看人，活像是個黑道。我剉死了，那時才剛出社會不到六年，見過的會計，全都屬於斯文派的文青，哪裡見過這種會計人？更不用說隨時會被他吼上幾句，搞得我每天都想離職。

「校長」是母公司直接派來的會計主管，也是母公司裡的傳奇人物。聽說母公司從一家小公司發跡成為全台數一數二的大公司，「校長」都曾一路陪伴。而當母公司遭祝融之災後，全靠幾位忠實幹部在燒掉的廠房外，臨時搭起組裝線，協助母公司再起，「校長」當然也是那時不離不棄的幾位幹部之一。

政府最近大力推行「新南向政策」，最新的新聞是有一名印度富豪來台選中君悅飯店舉辦豪華生日宴會。看到照片中多位辣妹圍著那位富得流油的富豪跳舞，那畫面，真的很難與我所認識的唯一一位印度人聯想在一起。

十多年前，公司因為合併了一家跨國企業，我的頂頭上司突然變成了印度人。這位印度大叔年紀約是當年的我的二倍，都快六十歲，但可能是跨國企業待久了，身上永遠是西裝畢挺，頭髮用髮油梳得紋絲不動，一望即知是很有份量的高階主管。和他開會，一雙眼睛永遠骨碌碌地轉著，像是每分每秒都在思考，更像是每秒幾十萬上下的營業員，戰戰競競地計算著，怪不得他是原本跨國企業主管最為倚賴的財務主管。

和印度大叔相處，最不能習慣的是他的印度口音，印度人說英文，永遠像是嘴裡含著一顆滷蛋，「R」音特重，更絕的是，含了一顆滷蛋，講話還能飛快，在理解印度大叔的話語時，先得排除一大堆的「R」音，還得以跑百米的速度跟上他的思路，就好像跑百米障礙賽一樣，一不小心就會摔倒，我的腦袋常常運作不及，經常以「聽不懂」做結尾。

公司原本希望印度大叔長期留在台灣工作，以便就近管理我們，但被印度大叔一口回絕，原因是「飲食習慣不同」。

這位印度大叔吃素，我們原本以為「吃素」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台灣有許多人因為宗教的因素而吃素，素食餐廳也比比皆是，這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沒想到，印度大叔的「素」，和台灣人的「素」差異甚大，沒有那麼簡單。印度大叔吃素也是因為宗教信仰的關係，但他的宗教信仰排斥一切有關「黑暗」的物質，所以除了不吃肉，他也不吃任何「長在地底下的東西」。

說也奇怪，每個公司裡似乎都有些職位，像是座位裡埋了針似的，每一任都待不久，主管總在招募新人與新人離職的無間地獄中循環，痛苦不已。

前公司的大陸子公司會計主管職位，就是這麼一個被下了詛咒的職位。

這個職位必須長期派駐大陸，需要瞭解大陸稅法，還得要能與母公司的會計主管溝通，十八般武藝都得精通，還得乖巧聽話，以免母公司指揮不動。

原本的會計主管做不到一年就離職了，於是得找個繼任者。母公司大總管對前任多所批評，所以針對這些缺點，洋洋灑灑開了一堆條件出來，要我們找到符合這些條件的人選。那些條件就如同前面所說的，幾乎包括了會計的所有領域，還得乖巧聽話，這不是招募新人，簡直就是選總統了。我和A經理一同嘆了口氣，要找到符合這些條件的人，恐怕萬中無一啊。

大總管的交待還是得辦，於是我同A經理便開始了天天面試的無間地獄。來面試的人無奇不有，說好了要派駐大陸，還是有人搞不清楚狀況，以為只是短期出差；職位上註明了要找副理或經理級職位，卻也有大學剛畢業的新鮮人，天天把履歷投進我們的信箱，無法阻止那股熱忱。

衰事不斷。B女一提出離職，我的惡夢就開始上演。

我手上除了C女之外，還有二位同仁，一位是阿弟，一位是小胖，二位都是男同事，也都是剛來報到沒多久的新手。由於C女手上已有香港同仁的工作要交接，所以我便找了阿弟和小胖來開會，告訴他們B女要離職的壞消息，順道也提醒他們，B女的工作需要有人接手。

「經理，我也要離職。」阿弟搶先發難。

「啊？」這是怎麼回事，大家都想逃了嗎？

「我早就決定要離職，只是經理你去香港出差我才沒提，沒想到讓人搶先一步。」對於B女的搶先離職，阿弟似乎還有些忿忿不平。

上次提到被我棒打鴛鴦的A男和B女，A男自動請辭，B女也在不久後離職，不過B女選擇提出離職的時機，對主管來說，簡直就是壞到不能再壞，只想直接將她列入「永不錄用」的黑名單，只不過也沒那個機會就是了。

話說A男離職後，B女剛開始表現得還好，勤勤懇懇，沒有倦勤的感覺。只是那時公司剛合併了一家大廠，分佈在全球也有好幾個據點，分析課的工作主要就是和這些海外據點聯繫，要求對方提供相關報表資訊，以便彙總呈報給上級，於是在這兵荒馬亂的時期，工作量也無形大增了起來。

公司合併的大廠，最主要的營運據點是在香港，為了全盤瞭解對方的日常營運，於是公司要求我們派人到香港，實地瞭解香港的帳務系統。明面上雖是考察，但是私底下我們都知道，由於香港公司被併入我們公司，許多香港員工選擇離職，我們此行不只是去考察，還得進行交接，出差行程不到一週，任務可謂無比艱鉅。

我選擇了B女和另一位初報到的C女一同前往香港。由於A男才剛離職，我擔心B女也有類似想法，於是在出發前，我特意詢問過B女，此行是去做工作交接，不是單純的出差考察，回台灣後還得把交接來的工作延續下去，不只要立刻上手，還得教導其他同仁操作方式，未來的工作還很多。若是B女想離職，請直接說明，我會安排其他同仁去香港，以免未來工作銜接有問題。

B女很開朗地答應我，她不會離職，此行去香港，她有許多值得學習的地方，她會好好把握機會。我見B女如此乖巧，便不疑有他，安排了三人一同前往香港。

一般公司都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夫婦或情侶，不得在同一部門任職。」尤其是財會部門，有親屬關係的人，是絕對不能同時在財會部門裡任職，以避免有瓜田李下的嫌疑。

有一年，成本課的副理招募了一位新人A男，和副理一樣，同為男性。由於成本課常需要進入工廠瞭解工廠的運作情形，走動機會較多，所以偏好招募男性同仁。這與會計部內幾乎清一色女性的情形大為不同，僅有的幾位男性同仁，便成為「萬綠叢中一點紅」，格外引人注意。若有未婚的男性同仁，那更是容易攪翻一潭春水，主管還得時刻注意。

這位A男，在成本課待了一年多，外貌不錯，人也古意，我看是個老實人，也未曾招惹過其他會計部的單身女性同仁，我心裡還想，有機會可以幫他介紹個女朋友，不能因為工作繁忙而耽誤了同仁的青春。我找了個機會跟成本課副理提起這事，副理一臉猶豫，心裡似乎有口難言。我請他有話直說，他便說：「A男在公司表現良好，但在公司以外的行為，公司管不著。」這話，聽起來模糊，讓我摸不著頭緒，我只好問：「已經有女朋友了？」，副理尷尬回答：「好幾個。」原來是這樣，A男是「花花公子」啊？果然，我看人的功力還差一大截。

某次和成本課聚餐時，我和坐在對座的A男聊起來，A男抱怨說他最近背痛，想請假，副理連忙答應，准許他請假一天，去看醫生。我好奇詢問：「為何背痛？」，A男回答：「從沙發上摔下來。」，我接著問：「沙發上坐得好好的，怎麼會摔下來？」，A男略顯尷尬，回答說：「和女朋友…一起摔下來。」我還是不懂，二人一起摔下來？那沙發的材質是不是有問題啊？還是，他的女朋友是個胖妹？沙發承受不住？正待追問，副理卻對我猛使眼色，要我不要再問。

我識相地閉上嘴，不再追問。事後副理對我解釋，若要追問到底，A男恐怕會把他和女朋友相處的所有細節都講出來，他自己並不感覺害臊，到時可能是我這個女性主管聽不下去。幸好副理攔在前面，否則A男就這麼大剌剌的把這些事拿出來講，我可能真的會無地自容。

好不容易趕完第一季的季報，主管就要求看第二季的預算。預算是在去年底就編列完成的，那數字對主管而言已經過了大半年，不合時宜，他要看的是最新的預測。照例，他只喊了個大略的營收數字，剩下的，就靠我這個算命仙來幫他掐指一算。雖說是用猜的，但基本功夫也少不了，先得把第一季的產品組合做一個整理，算出各產品的平均單價，估算一下各產品的數量，才能兜到主管要的營收數字。接下來把各產品的成本放進去，滾算出大略的毛利。費用面，則看各部門是否在未來一季有重大支出，或是有某計畫停擺，費用可以刪減；如此加加減減一番後，才能計算出主管要的預測數。

待我忙得焦頭爛額，端上熱騰騰的預測數給主管後，主管直接跳過中間我費盡心血架構的各種計算，只看淨利那一行，然後搖搖頭，不甚滿意。問我：「你怎麼看第三、第四季？」，卡好，我才想問你哩！我又不是算命仙，我只是個會計，好嗎？

話說，預算或預測這檔事，猜測的成份居多，不準的機率高達九成，剩下那一成準的，一定是事後才補的，虛應一下故事罷了。但有人就是這麼認真，認為會計估算的數字，一定準確，如果不準，那就提頭來見。

我遇過一個總經理，那份執著與認真，無人可比。那時，公司已連續虧損多年，換總經理的速度比換總機還快，每一任都做不到一年，同仁都開玩笑說，根本不知道現任的總經理姓啥名誰。

新任總經理報到了，最先被他掐在手上的當然是會計，他要我對他報告公司的營運狀況。沒問題，這是例行公事，況且公司虧損，也沒有什麼好報告的。總經理不解，為何一個有營收的公司，會虧損這麼多年？我解釋：公司的資本支出太大，光折舊攤提就是沈重的負擔。他不信，他是做業務出身的，相信只要有訂單，公司就會賺錢。

今天在Yahoo奇摩的新聞上看到一則新聞，標題是「香港使用擦手紙巾 年砍58萬棵樹」，哇！好多樹啊！我想台灣人也不遑多讓吧。我就曾親眼見過，只不過洗個手而已，就有人可以連抽十幾張擦手紙，待揉成一個棒球後，才丟進垃圾筒。

但這新聞裡面的關鍵字「香港」＋「擦手紙巾」，卻讓我想起十年前去香港時，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糗事。

那時的公司是一家大型製造業，家大業大，唯獨營收不大，已連續虧損多年。每每在主管會議上，「Cost Down」的議題，總是會被人拿起來熱烈討論。話說當時的採購金額，每個月沒有十億，也有二十億，隨便節省個百分之一，就有上千萬的節省數。所以，每次開會，採購都被釘得很慘，總是被要求「Cost Down」。

被釘久了，人也會皮，所以有一天，採購主管便反擊：「不能老是要求採購Cost Down，公司同仁也應該有所節省，像是電費、冷氣這類的，同仁也應該共體時艱。」

一番話說得鏗鏘有力，誰也無法辯駁，這工作便落到行政主管的頭上，而且被要求儘速辦理。殊不知，不管同仁再怎麼節省，就算省個百分之三十，也還敵不過採購去向供應商擠出那百分之一來得強。

十幾年前曾在一家小型的IC設計公司服務過，那工作是前任主管介紹的，前任主管已先我一步到任，我赴任後，仍舊在主管手下當一名小會計。

未到任前，前任主管怕我不肯屈就這間小公司，特意講了一些好話，像是小公司未來前景無限、公司老闆是該領域最傑出的研發人員等等。我原本任職的公司，是園區內首區一指的大公司，但因為工時超長，主管壓榨得厲害，所以早有離職念頭，前任主管一對我提出轉職建議，我馬上就同意。

到任後，果然發現小公司與大公司的差異。這間小公司因員工人數少，不到一百人，只能租用園區內的標準廠房，內裝老舊、燈光昏暗，連女生最注重的廁所，也是極老舊的設備，只有二間廁所，還得和其他公司共用。中午吃飯，公司沒有餐廳，只能訂便當，或是走到另一棟標準廠房，內有一間供應簡單自助餐的餐廳，可以粗略解決中餐。更不用提停車位，根本沒有公司自有的停車位，大家得自行找車位停，幸好路邊還有一排車位，可以隨意停放，不收停車費，否則一天下來，荷包得大失血。不過，車位有限，得提早到公司，以免找無停車位，就得繞到遠處去停車。

這些生活上的差異，確實帶給我一些震撼，過慣了大公司那些奢華的排場，突然要縮衣節食起來，難免不習慣。真是「由儉入奢易，由奢返儉難」啊！

今年初，因為勞工全面實施週休二日，每日工時縮短為8小時，一週40小時，所以原本有放假的七天假期，就被東挪西湊的給取消了。其實每天工時已減少30分鐘，一週減少2小時，一年52週，就減少了104小時，取消的那七天假，合計為56小時，一加一減，勞工的工作時數還是減少了48小時，本人並不覺得吃虧。

不過，從今年起，請假的假別裡，就少了「彈休假」這個類別，因為七天假期已不補給勞工，所以只剩下「特休假」、「事假」、「病假」這幾種類別可用。

話說，不同的假別，在薪資的計算上，各家公司各有不同。依一般公司常見的原則來說，原本的「彈休假」，若沒有休完是不給薪的，但是「特休假」若沒有休完，年底就可以依未休完時數，領取等額的薪資，所以大部分的同仁，能不使用「特休假」，就不會使用，可以多存點錢下來。至於「事假」是扣全薪，「病假」則是在一定時數內，可以只扣半薪。

以前，剛出社會時，不太懂這些眉角，只老實的回報主管，當日請假的狀況，所以多是用到「事假」或「病假」，當月就會被扣薪，有時扣得多，還很心疼。後來遇到一位主管，好心地把我的假單給退了回來，告訴我可以先請「彈休假」，不扣薪，反正用不完公司也不會補發薪水，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請假也是有學問的。

後來到了一間福利超好的公司，若是請「病假」，全年合計在十日之內者，不扣薪。這算是極好的福利，生病已經很慘，請假還要扣半薪，慘上加慘，所以這間公司靠這個福利，吸引到不少人才。

辦公室的不倫戀，記憶裡還有一椿。

男主角與女主角在同一個部門，二人都各自有家庭、小孩，從平日的聊天裡，看不出來各自的家庭有什麼問題，都是一副家庭美滿、神仙美眷的模樣。但二人竟有不倫戀，彼此互為對方的「小三」、「小王」，更奇的是，二家人彼此認識，還常偕同出遊，只是都被矇在鼓裡。

不記得當初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只記得自己當時的反應：「怎麼可能？」一副小白兔誤入黑森林的模樣，完全不瞭解社會有其黑暗面。在新竹，工作上同事之間的相處，相對單純，實在很難想像這種八點檔連續劇的劇情，會在自己身邊上演。

不過，男的俊、女的美，都是一時之選，二人外貌互相匹配，說不定只是「相見恨晚」？同事笑我想太多，平白無故為何要替二人編織故事？也對，感情的事，外人怎能理解，只是剪不斷，理還亂而已。

平日在公司裡，二人雖在同一部門，但像是要避嫌似的，總是互不往來。但同事們怎麼知道二人的「不倫戀」啊？我還是很好奇。

十五年前，那時的我任職於一家大型製造業，還是個小會計。一天傍晚，我拿文件進到高階主管辦公區，要請副總簽名。副總祕書擋著，不讓進，說是副總在會客，要再等十分鐘。我暗忖，十分鐘，我回到座位再走過來，來回一趟也差不多十分鐘，於是便在祕書座位前耗著，等待副總會客結束。

等著，等著，總字輩的大老闆竟然拎著公事包，走出辦公室，嘴裡還嚷著：「下班了，下班了，再晚要塞車了。」

我一看時鐘，原來是六點了，是下班時間沒錯。而且，當天是星期五，總字輩大老闆要回台北，所以在趕時間，週五晚間北上的高速公路，確實常塞車。

大老闆嘴裡嚷著，腿也沒閒著，一眨眼便已消失，準是坐電梯回去了。我在那裡等得無聊，和祕書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不到五分鐘時間，大老闆又出現了，這次動作更迅速，是用跑的進來。

「忘了帶傘。」他邊跑邊解釋，臉上還帶著尷尬的微笑。

「職人．騙徒」裡的男主角「DHL」，構想來自於我就任於前公司時的一位副總，是個真實的角色，只是我在劇本裡幫他編織了許多「不得不」的苦衷，讓DHL看起來沒有那麼惹人厭，主要因為他是男主角，總要有些討人喜愛的特質才行，這種角色設定，純粹劇情需要，與事實大不相符。

話說，在DHL不知道假造了多少學歷和經歷之後，順利來到本公司擔任業務副總職位，總經理及董事長都對他寄予厚望，盼望能經由他之手，早日將本公司的產品推銷出去。

DHL到任當天，我才第一次見到這位大哥。這位大哥留了一撮山羊鬍，戴了一副黑框眼鏡，理個平頭，話講不多，明顯在扮老。一打聽之下，果然年輕，真不知道履歷上的資歷是怎麼來的？不過，我想，既然能通過總經理和董事長的審核，應該只是英雄出少年，別小看了年輕人，我心裡還提醒自己。

不過，DHL的穿著打扮明顯與新竹的工程師不同，江湖味濃重，二眼常帶有邪氣，經常一身西裝畢挺，看起來像是在台北上班的高階主管，行頭很嚇人，就不知其斤兩如何。

姑且不管這位DHL大哥以前是混哪裡的，進到公司企業，就得遵照遊戲規則，要出去拜訪客戶、向客戶介紹本公司的產品、帶領研發同仁與客戶一同開發產品，這些業務該做的事，一樣都不能少，否則訂單可不會從天上白白掉下來。

一個業務最近買了輛跑車，停在停車場，眾人經過，無不欣羨。問題是，這業務才初出茅蘆，工作沒幾年，大家都懷疑，他哪來的身家？怎麼供得起這輛跑車。

這個業務對大家解釋：「哪裡是富二代？這是投資。在江湖上走跳，重的是門面。這輛跑車就是我的門面，看到這輛車，連警衛都會敬我三分。」

也對，眾人點頭。

「上次我去一間公司拜訪，警衛看到我，直接就讓我停到董事長專屬車位的旁邊，當場就和董事長見到面，那天我連採購的面都還沒見到，訂單就到手了。」

看到業務部助理在電話裡和某人吵得不可開交，我過去關心一下原委，才發現是子公司的人在抱怨，為了區區台幣0.2的價差和母公司業務爭執不休。我想，子公司也才買不到1,000個，差額不到台幣200元，有什麼好吵的？助理無奈地說：人家就說「親兄弟，明算帳」咩。

也是，這種在我們個人消費行為裡，覺得金額小到就連掉在地上要撿起來都嫌麻煩的小事，不知為何到公司裡，就變成了替公司爭取利益的天大功勞，非得要爭取到不可。

幾年前，我在一家集團企業裡上班時，也遇過幾次這種「親兄弟，明算帳」的事，倒沒有這麼容易擺平，其中一次還把我捲進去，甚至掀起一椿人事風暴，沒被掃到的人都直呼萬幸。

話說，總公司家大業大，旗下數十家子公司，大大小小不一，但全都希望在母公司眼裡發光發熱，成為母公司手心裡捧著的金雞母。所以各個子公司無不卯足全力，衝刺業績，與各關聯企業間的交易，則是斤斤計較，深怕一個不小心，會讓別人佔了便宜，自己吃了虧，那可不得了。

我那時在A公司服務，頂頭上司是強總(以下人名均為化名)，強總同時兼任B公司總經理，所以我也同時負責B公司的財會工作。B公司與C公司素有交易，但C公司在付款方面不是很乾脆，常會拖欠B公司的貨款，由於A、B、C彼此都是母公司旗下的子公司，所以強總也並不在意，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維持彼此的關係。

今天公司宣佈了一個新的政策，所有需要招募員額的部門，必須在新人報到前，完成新人的訓練計畫，呈報給行政部門主管，由行政部門主管監督各部門主管完成對各新人的教育訓練。

為什麼會有這個政策？本來新人進到公司，就應該給予適當的教育訓練，以便新人能儘速適應這個環境，工作才能儘快上手，不是嗎？

但行政部門主管告訴我，「不是每個主管都有這種想法，要不然，怎麼會有這麼高的離職率？」，尤其大部分的主管都喜歡找有經驗的員工，因為他們認為「就是要找會做事的人來，才不用教啊！」

這是什麼理論？就算員工已經有了二十年的經驗，但他加入這間公司，就是新人，總還是得要瞭解公司的基本工作流程，他的工作才能符合公司的期望，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