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伏

說也奇怪，每個公司裡似乎都有些職位，像是座位裡埋了針似的，每一任都待不久，主管總在招募新人與新人離職的無間地獄中循環，痛苦不已。

前公司的大陸子公司會計主管職位，就是這麼一個被下了詛咒的職位。

這個職位必須長期派駐大陸，需要瞭解大陸稅法，還得要能與母公司的會計主管溝通，十八般武藝都得精通，還得乖巧聽話，以免母公司指揮不動。

原本的會計主管做不到一年就離職了，於是得找個繼任者。母公司大總管對前任多所批評，所以針對這些缺點，洋洋灑灑開了一堆條件出來，要我們找到符合這些條件的人選。那些條件就如同前面所說的，幾乎包括了會計的所有領域，還得乖巧聽話，這不是招募新人，簡直就是選總統了。我和A經理一同嘆了口氣，要找到符合這些條件的人，恐怕萬中無一啊。

大總管的交待還是得辦，於是我同A經理便開始了天天面試的無間地獄。來面試的人無奇不有，說好了要派駐大陸，還是有人搞不清楚狀況，以為只是短期出差；職位上註明了要找副理或經理級職位，卻也有大學剛畢業的新鮮人，天天把履歷投進我們的信箱，無法阻止那股熱忱。

其中有一位面試者，幾乎符合所有條件，且原先待在日商公司裡，就是擔任副理職位，我們相談甚歡，直接便談到薪資這個敏感話題，沒想到對方一聽到我們的薪資水準，眉頭就皺了起來，直搖頭對我們說不可能。「這是個副理缺。」我對他解釋，順道看了看他原先的薪資水準，才發現高得嚇人，「你之前待的是日商吧？」這是我唯一想得到的解釋，一般外商給的薪資都較高。

A經理向他解釋同業的水準，我們公司對於派駐大陸還提供加給，算是很高的水準。他還是不滿意，對我們說明他拿的薪水與他的職位相比，一點都不算高。我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於是問他，「你在前公司擔任副理時，手下管理多少人？」他回說：「整個會計部都是我在管，手下還有二個經理。」

哇哩咧！那不就是「副總」級的嗎？原來日商的級別與台商還是有差距，真是失敬了，算我們有眼無珠。

總之，這萬中無一的艱難任務，還是要做些妥協，所以我們找到了一位單身的長髮美女，會計經歷相符，且願意長期派駐大陸，只有一個問題，她沒待過大陸。凡環境都是需要時間去適應，所以這個小缺點，就連大總管也願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這長髮美女多加寬容。

本來我們與長髮美女約定好，在報到後直接派駐大陸，但大總管不同意，要求我們在台灣為長髮美女開課，必須待長髮美女熟悉母公司的會計運作後，才能派駐大陸。

於是我和A經理便開始列出課程清單，同樣是洋洋灑灑好幾頁，若再加上實際操作，二個月跑不掉。

於是長髮美女就先待在台灣，留在會計部實習兼上課，大部分是聽課，實際演練的部分不多，因為原先的工作就已經有人在做了，就由原本負責的同仁為她演示一番即可。

這日子過得好不悠閒，幾位同仁看不下去，紛紛前來抱怨，為長髮美女上課兼演示，都是同仁額外增加出來的工作，長髮美女不用動手也不用動腦，只需要坐著聽課即可，還有錢可領，那是什麼肥缺？大家都想搶著幹了。

我們只好對同仁解釋，這是大總管的命令，大家忍耐一點吧，且未來還有合作的地方，先彼此熟悉些也好。

這二個月的時間，咻一下就過了，臨到實習終了，我提醒長髮美女該與大陸子公司聯繫，準備宿舍與就任相關事宜。這時我們才看到長髮美女的厲害。

先是說護照過期，再來是沒辦過台胞證，還有台南的家人要先安頓好，接著抱怨台灣同仁的課程安排不夠，什麼理由都講得出來，著實令我們傻眼。當我們為她一一解決了這些問題之後，又過了一個月，看樣子她是沒打算出發去大陸。

於是我們請出大總管與她溝通，她立即展現出乖巧的一面，答應下週便出發派駐大陸。大總管不忘提醒她，最重要的是與母公司的溝通，要時時保持聯繫，事無分大小，全部上報回母公司，以便母公司掌握子公司狀況。

就這樣，我們以送瘟神的心情，歡送長髮美女出發前往大陸，心裡還嘀咕著，不知道長髮美女能在大陸待多久？

長髮美女沒有忘記大總管對她的囑託，對於和母公司聯繫一事，完完全全地遵照指令辦理，我和A經理一天之內，會接到她打來「報告」的電話好幾次，再加之長髮美女「多話」的天性，一通電話少說也得講上一個小時，我們兩人光接她的電話，就什麼工作也不用做了。

「製造部說不提供報表！」、「陸籍會計同仁做的是什麼報表？到底誰教的？」、「廠長提供的工時表，根本對不上！」、「廠商的款項，為什麼月底一定要付？」長髮美女的來電內容，千篇一律都是抱怨，除了抱怨大陸同仁難相處之外，言外之意多的是抱怨我們推她入火坑。

奇怪了，她沒去之前，也沒聽陸籍會計同仁抱怨過這些事啊？前任也都沒反映過這些問題，到底是她太有才，才能挑出這些毛病？還是說是隻紙老虎、草包一個，單純的沒見過世面？我和A經理私下討論一番，覺得後者的可能性大些，不覺冷汗直流，看來我們又得回到面試新人的無間地獄了。

果然，這些抱怨電話在一個月後嗄然而止，長髮美女在與子公司所有部門都吵過架後，在一個月後直接提出辭呈，拂袖而去。

我們是接到大陸廠長來的電話，才知道長髮美女已經離職了，我和A經理錯愕不已，沒想到大陸廠長竟還淡定地安慰我們，「她還算有個長處，至少她有自知之明。」

我們養了那麼久的兵，一送上戰場就掛點，這是什麼道理啊？說來說去，還是同樣的老問題：「識人不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