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說,這個投資案,在五年內可以回本,十年的投資報酬率有三成,是很不錯的投資案。陸董你放心,Sylvaine是我們留美的評估專家,她算的,不會錯。」
David在台上瞎吹胡說一通,臉不紅氣不喘。這份報告不是高希芳做的,是他自己昨晚連夜趕出來的。高希芳完全不配合,堅持這個投資案對陸董不利,不願背書。David只好蒙著頭幹,反正他只要能對陸董交代就好,才不想管高希芳有什麼意見。
David說完,轉頭對高希芳諂媚陪笑,希望她能配合演這齣戲,雖然他知道這是不切實際期待。果然,高希芳並不領情,冷著一張臉,賭氣不講話。
陸董看著David精心製作的投影片,再配上剛才賣力的鼓吹,精彩的表演,還有舌燦蓮花的一張嘴,David天生就是當顧問的料,難怪她丈夫生前這麼看重David。反觀坐在台下的高小姐,剛出社會的年輕人,還不懂得喜怒不形於色,直白得讓人心疼。
「David,喜旺……」聽說高小姐的名字是法文發音,陸董發不出這個音,只好換個說法,「高小姐有話要說吧?」
陸董心知肚明,這是齣獨角戲,David一個人校長兼撞鐘,把高小姐晾在一旁,擺明了是要忽略高小姐的意見,她倒有興趣聽聽高小姐有什麼高論。
「陸董,Sylvaine要說的話,都已經寫在報告裡了。」David對陸董媚笑,其實他鐵了心,要硬拗到底,不讓Sylvaine有機會發言。
「哦,」陸董也是在商場打滾數十年的高手,怎麼會看不出二人間的算盤,「高小姐,是這樣嗎?」
「我的評估結果不在報告裡。」高希芳黑著一張臉,完全不給David好臉色,直接挑明了說。
「Sylvaine,你……」David沒料到高希芳如此不近人情。
「David,讓高小姐說吧。」
陸董在中間扮好人,其實她更想聽實話,David一張嘴鬼話連篇,能信才有鬼。
「簡單說,花蓮的投資案,投資金額過高、回收期限要五十年以上,把水泥從東岸運回西部的路程既艱困又太長,不可行。」
陸董點點頭,同意。運輸問題,磊陽內部也有人提起過,陸董並不太驚訝,也沒有被高希芳的直白論述觸怒,「我欣賞能說實話的人,運輸確實是個問題。既然花蓮不行,那我的水泥廠該蓋在哪裡呢?高小姐,你得給個建議。」
「菲律賓。菲律賓獎勵外國人投資,有四到六年的免稅期,工源充足,而且工資低廉,絕對比花蓮來得好。」
「菲律賓?路程不是比花蓮還長?」花蓮怎麼說還在台灣本島,把水泥廠蓋到菲律賓?那不是更遠?
「走船運,價格是比較高,時間也比較長,但是,把整體開發成本和政府的獎勵加減計算,還是比花蓮划算。」
陸董點頭微笑,很欣賞高小姐的論點,這個年輕人,做足了功課才發言,「很有趣的觀點。」
身旁的祕書卻突然遞上一張紙條,上面只寫著「陳立委」三個字,陸董接過一看,對祕書點點頭,表示她知道。沒錯,花蓮土地開發案的關鍵,還是在陳立委身上,她若想拒絕陳立委的提議,得要有個好理由。
「我會再想一想,花蓮的土地是陳立委的,如果不成,也得要給她個交代。」陸董含糊地對高希芳解釋。
四人所在的這間會議室,左右二側都裝設著大片的落地透明玻璃,不管是公司內部的人,或是公司外部在公共走道上行走的人,都可以看得到會議室裡開會的情形。要開會時,David都會交代助理把二邊的百葉窗簾闔起,尤其是對外公共走道那一側,一定得拉起,以免干擾會議進行。但這星期,他答應了許達仁的要求,特意收起二側的百葉窗簾,好製造許達仁與高希芳見面的機會。這一切,都是為了David心中所嚮往的那台超跑,許達仁答應David,只要能讓他認識高希芳,折扣好談。
但千算萬算,最工於心計的David萬萬沒有想到,許達仁會挑在這個時間點出現。
許達仁和蔡進祥出現在公司外面的公共走道上時,著實把David嚇了一大跳,他還在對陸董做簡報呢,怎麼會挑在這個時候?他看到許達仁腼腆著臉,扭怩作態,由蔡進祥在後面推著前進,蔡進祥幾乎都要把許達仁的臉推到玻璃牆上了,害羞的許達仁才對高希芳揮手微笑。
傻眼的David,看到這一幕,連忙揮手叫二人走開。心裡埋怨著,這個小許,是存心來搗亂的嗎?
高希芳見會議室外有二人對內揮手,以為是David的朋友,或是陸董的朋友,她轉頭看了David和陸董,二人都沒注意到窗邊有人。可能只是單純的路人甲和路人乙吧?反正她不認識那二人,於是絲毫不加理會,仍嚴正地對陸董說明,「陳立委想用土地換現,這是人之常情。但是這些錢,是陸董你的,你有權盤算清楚。」
「我明白。商場上的事,有時不是像算數那麼簡單。」
「是、是,陸董,Sylvaine年紀還輕,思慮不是那麼周全……」David不忘收割高希芳的成果,順便再踩一下高希芳,以把自己的地位墊高。
高希芳當然知道David想踩死她,但她不介意,只要能讓她把該說的話說出來,就夠了,誰愛搶什麼功勞,就隨他去。倒是,公共走道上的那二人怎麼不見了?什麼時候消失的?剛才她看到的,不會是幻覺吧?
在等待陸董考慮的當下,會議室外傳來一陣喧鬧,似乎有人在呼喊什麼,那喊聲從公司門口傳來,模糊的聲音聽來像是有人在學狗叫,高希芳皺眉,在這個A級辦公大樓裡,怎麼容得下有阿貓阿狗出現?
「怎麼有人在學狗叫?」陸董從沈思中驚醒,對著祕書皺眉。
「應該是來找Sylvaine的吧?」David心虛不已。
「我?」高希芳很驚訝,她不懂,如果是要找她,為什麼要學狗叫?David又怎麼聽得出來對方是要找她?
高希芳望向會議室外,只見剛才在公共走道上的那路人甲、乙,又出現在公司裡,正朝向會議室走來,總機追在二人身後,想要攔阻卻徒勞無功。
「找我?」高希芳起身,猶疑地走到門口詢問二人。
「嗨,喜旺,我是許達仁。」害羞的許達仁,興奮的心情讓他說起話來,上氣不接下氣。
「他再二個月就要結婚,但是,他想先約你喝咖啡。」蔡進祥在一旁補充。
「你們要找誰?」沒頭沒腦的,這二個人在說什麼?高希芳不認識這二人,但好像在哪裡見過,有點面熟,直覺告訴她,他們認錯人了。
「喜旺」、「飼蚊」,二人一前一後地叫著,這哪裡是她的名字?怎麼聽都像是在學狗叫。
祕書看到這一幕,心中想起了一個有關「狗叫」的回憶,對照眼前的情景,真是再貼切不過,於是又從桌下傳了一張紙條遞給陸董,上面寫著「汪汪叫、女人」,希望陸董能理解她的提示。
陸董接過紙條看了看,對祕書點點頭。這祕書真是能幹,該提點她的事,絕不會漏掉。紙條上的字,喚醒她的記憶,上次她去拜訪子牙居的許太,請教許太她是否可以遇上「貴人」,許太在一陣閉目沈思之後,告訴她:「貴人啊?……我看到……有一個女人……被幾個男人圍著……汪汪叫。」
許太看到的畫面,不就是眼前這番景象?「貴人」難道就是高小姐?許太果真並非浪得虛名,在商場上打滾,一靠時,二靠運,「貴人」百年難得一遇,陸董可得好好把握眼前的這位高小姐,不能輕易放過。
許達仁和蔡進祥二人與高希芳糾纏了十分鐘,高希芳堅持她不認識這二個怪咖,請總機送客。二人死皮賴臉不肯離去,差點讓火大的高希芳動用武力,請保全架走二人。
二人是業務出身,當然知道識時務者為俊傑,當下許達仁給了David一個眼神,暗示他出面處理。David這才出面打圓場,送走二人,並承諾會在今晚下班後,帶高希芳到辦公室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和許達仁見面。
「飼蚊會來嗎?」蔡進祥不耐煩地問著許達仁,右手又舉向空中,請店員為他續上第二杯咖啡。
五點半下班後,許達仁就和蔡進祥坐進這間咖啡店,等待喜旺。下午在David公司裡大鬧一場後,David終於答應他要把喜旺帶來,介紹雙方認識。結果,等了二個小時,喜旺連人影都不見,蔡進祥就這麼一直重覆著這個問題,絲毫不嫌累。許達仁早就知道蔡進祥沒有耐心,要他不用跟,蔡進祥還是硬要跟來,扮演壞掉收音機的角色,重覆跳針在同一句話上。
許達仁不在意,他不在意喜旺會不會來,也不在意蔡進祥的跳針發問,他現在的心情,反而好得很。他慢慢品嚐著苦澀的咖啡,特意讓苦味留在口中久一點,在他看來,吃苦,也是一種得來不易的幸福。他只想認識高希芳,這個追求女子的過程,他以往從來沒有經歷過。他甚至覺得,能被高希芳拒絕,也是好事,可以增加他的人生閱歷。
David和高希芳終於在八點鐘出現,二人在咖啡店門口拉拉扯扯,看得出來高希芳是被David強拉來的,她本人並沒有任何意願。
「認識一下嘛,人家都追到辦公室了。」David哄著高希芳,一面半強迫地把高希芳推進咖啡店內。
高希芳嘟著嘴,眼神中透露著憤怒,站在店門口,不肯再進一步。她站在店門口最高的階梯上,以王者降臨之姿,環視了咖啡店一圈,在看到許達仁時,狠狠瞪了許達仁一眼,便奪門而出,留下尷尬的David,不知所措。
許達仁面帶微笑地喝了一口咖啡,以表情安撫裡外不是人的David。他想招呼David過來坐下,為David說明他並不介意,可惜David早已跟隨高希芳追了出去。要不然,David絕對可以聽到許達仁親口說出內心的想法,他是真的不介意,而且他覺得,人生,偶爾嚐點苦味,也不錯。